(译者注:伊卡洛斯——古希腊传说中的建筑师和雕刻家代达罗斯之子, 他用蜡和羽毛制作成翼翅逃出克里特岛时, 因过分飞近太阳, 蜡受热后融化, 坠海而死; 古代多作为绘画题材。)
这幅作品给人第一眼的感受是猩红色的底色,尽管它只覆盖了画面空无的部分,但仍给人以直白且明亮的感觉。这背景鲜活的色调顿时就给予了画布中央漂浮着的、暗淡的、自然黄土色的形象以鲜明的特质。这个猩红底色上闪烁着浅白色的絮状物,好似从画框上滑落下来。在没有被清楚的看明白轮廓与内容之前,这个形体呈现为一个形状不规则的木橼子,甚至是一个轮廓模糊的山坡:这是一个草图勾画的整体,如同遥远的景致,被充满着空气感的、乳白色薄雾弥漫着的前景所遮掩和削弱。画面中的形体如同是被悬挂在一大块原色的墙面上。
主题逐渐显现出来。第一眼风景的印象,源自于一个简单的、细木工艺的残片,其有机体的形态所表现的力量,又是人体解剖学主题的再现。在虚拟静止的、肖像画式的记录间的微妙转化,最终给予了画面高效、富有强大暗示及心理渗透的力量。起初这幅作品仅仅是一个速度方面的习作,用来强化手的能力,让艺术家变得更加灵巧敏捷。草图最初是叙事性的,且寻常的,而后迅速的攀升为一个关于神话的绘画,以及一个寓意的图像。菲利普·葛汉是以画一个木雕开始创作:一个路易十五椅腿的轮廓及其螺旋形状。通过草图线条叠放在一件古董商收藏的器具所构成的棕色轮廓上,弯曲的木头最终变成了人的腿与脚。本来一个模棱两可的大腿被替换成一个椅子的底座,整个腿在膝盖附近的弯曲完全贴合椅座得边缘,并且把肉体给予了装饰的风格。其次,这个形体的倾斜、相对于画框轴线的折叠状,以及如同一个被推翻了的椅子的摇摆动势,都在此似有似无的区域里加强了肉体的厚重感、浓密度和重力感等种种感官效果,在这区域画似乎消失,唯独让画布没有雕琢和修饰的自我诉说。最后,我们看到的的确是一条实实在在的腿,以及小腿的轮廓与脚踝的清晰,但是逐渐显现出来的形象,如同一幅残存的图画,尽管萎缩、甚至物质消亡,但却继续存在着。艺术家所使用的皮胶使画作呈现出亚光漆的色泽,此处,皮胶的使用比油画颜料更适合;清漆的不使用证明了艺术家拒绝一切光泽亮度,拒绝一切人造的亮光,强调指出了寓意的紧张性,视觉的简洁性,以及艺术家的自律性。尽管背景有着鲜红色的光泽,但是这种相对来说的枯燥与冷酷,极可能起自于最早草图轮廓的感受,但同时也给予了模糊记忆画面的构筑以极大的自由。这些画面的构筑不是故意追寻或是主动探求的,艺术家的行为更可能从构思艺术画面的思想周旋中、或是从对过去历史或反历史的思绪的清理中,得到了启发——被混合在一起的颜色,形状,图例与幻影等。
那条腿刚好浮动着:事实上,它是漂浮着。这孤零零的腿,为了窥视者的眼睛、为了愉悦的情感、以及自我的迷失,而获得重生。作品中这个由腿部弯曲、肉体裸露到胯部所表现的身体,其最有可能的姿势,是斜倚在床上,或在休息,或在拥抱。这个基本没画的裸体形象,支撑起了画面里无形无色的部分,似乎是在演一个哑剧, 极尽发挥了心醉神迷与死亡的双重晕眩。画布的红色使人联想到勃鲁盖尔(Bruegel
l’Ancien)的画作——坠落的伊卡洛斯 中,耕种者的罩衫映照了周围的景色。乳白色的絮状物如同一条蕾丝纱巾被抛落在这条腿上而不是在肩上,再现了伊卡洛斯烧焦的翅膀上散落下来的、漂浮在风中的羽毛,以及他沉入海中那一瞬间泛起的泡沫。这条弯曲的腿,是勃鲁盖尔的画作(现保存在比利时皇家艺术博物馆)中不起眼的、浸没在画面中的那条,也是雅格布彼特(Jacob Peter Gowi)
画作(现保存在马德里普拉多博物馆)中,飞翔着的代达罗斯之子的那条。
Jean Attali, 2011年3月
选自:纵横(Painting : Alive !) 画展作品集,2011年,四川博物院,中国
在很久以前我就买下了菲利普·葛汉的一幅180x180(厘米)的作品,其名为——天使报喜 (译者注 :英文Annunciation,又称为圣母领报、受胎告知,在基督教中是指天使加百利向圣母玛利亚告知她将受圣灵感孕而生下圣子,即耶稣)。
对我而言,这幅作品需要从右向左“阅读”, 这在中国应该是相当熟悉的,因为在过去,那些自上而下读写的文字也是需要从右向左阅读。要描述一幅自己喜爱的作品总是非常的难,因为我们几乎是用自己的本能和直觉去观赏和体验它; 因此,我想用这个先入为主的 、简化的“阅读”方法,道出我对这幅作品的一些理解;这个策略也同样可以掩盖人们在描述自我感知时的种种失败和我本人想象力的匮乏。
天神报喜讲述的是大天使加百利向圣母玛利亚告知她怀孕的故事,这个圣经故事被无数次的搬上画布,特别是在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其中以雷奥纳多·达芬奇(Leonardo da Vinci)的画作最为出名。
然而,在菲利普·葛汉的画中,我们更多的是发觉了女性渐进式的诞生。她到底是源自于亚当的一根肋骨,还是一根无机的树干?其最终的表现,画面的左侧,那个甚至被分裂的身体,是否暗示了即将来临的妊娠?那些巨大的血滴,穿过身体,是不是在给她注入人类的生命?圣灵是否通过这个浅灰色气息的、一直上升至其臀部的媒介,使她创造新生?
可是我们完全不需要借助对天主教或东正教的认识:这幅画向我们“叙述”着,并且它能够仅仅凭借着人性、不需要任何其他参照就能向所有人叙述故事。
一切都从一根几乎无机的树干开始,逐渐演变成一个站立的女人。人类生命的繁衍由此直立着诞生了。同样,她从中间被分为两部分,连接这两部分的是生育的口袋。超越了达尔文的物种进化论,从无机到植物、从植物到人类动物性的联系在此重现,从而开始了生命不可缺少的、人类(繁衍)创造的过程。那些中间的步骤,通过垂直的、情色的曲线,展现了性神奇的、魔幻的力量。
花粉,欲望的载体,水平的穿越了这个进化的过程。他们的形状生动、颜色鲜红,暗示了繁衍不仅仅是必须的,也更是一种欲望,性的欢愉并非必须是繁衍需求的结果。一些现代的生物学家和人类学家甚至认为,物种基因多样性的可能,正是因为爱的愉悦和生命繁衍的愿望是互相独立存在的;即便是对于植物或花卉也是一样,由此才产生了园丁中的“能手”。
灵魂在一过了“石头树”之后就显现出来,就像一种元气,在每个过程中铺展开:一个灰色的、柔软的螺旋物,下降、上升,四下散开,最终传播给了我们。无论是对于植物还是动物,这种灵魂永远存在,我们则只是他们的后代,被注入了思想而已。但是为什么只有那棵“石头树”没有这样的灵魂?似乎某些夜晚,我们能听见这些石头的鸣叫。
接着这个疑问,我们又有了一个担忧。这种对生命繁衍剧增的热忱,使得我们没能看清两个神秘点,那就是画面展示给我们的几何形态,和适度质朴的形象。
为什么两个端头没有出现:根和尖,脚和头?我们真的是在地球上,具有着灵魂?忘记头脑是我们灵魂的所在地,它侵入我们仅仅是为了进化的需要?或者这是地狱,难道我们所有的感知和认识只是一种隶属于繁衍所需要的幻觉?
最终,那个在我们面前的空白空间(画面左侧)意味着什么?那些欲望的承载者(花粉),尽管只有少数,但仍然继续着他们的道路?我们是否会走向一个进化的尽头?这是不是我们无力展望将来的一个佐证?或者说我们将在一个空无中终结,而我们自己就是这种空无的制造者和责任者。
每次当我凝视菲利普·葛汉的天使报喜,这个问题就萦绕在我的脑中。但是我无法回答,因为我的想象力永不足以探究到这幅作品的睿智和丰富意义所留下的广袤空间。
Claude Barraud, 2011年3月
选自:纵横(Painting : Alive !) 画展作品集,2011年,四川博物院,中国